「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Wakamatsu聞言數度確認,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似的。
「我真的很高興喔,不論是在演奏的時候或是作曲的時候,我所想的正如同你剛才所說的那樣,
企圖創造出某種具體的,好像是可以看見的,可以實際觸摸的音符,並且加以串連,
你明白嗎?我的父親是個技術員,過去曾開掘過隧道,仍然健在噢,小時後偶爾會帶我去現場看看,
如今這個隧道已經採用雷射了,可是過去只能夠使用鑽孔機,聽說更早期還是以人力進行挖掘的,
雖然說切削岩石與爆破基本上並沒有改變,不過要爆破岩盤可是非常困難的噢,
要開出正方形坑穴的時候,爆破孔會以非常美的對稱形式排列,穿心孔、冠孔與踏孔、援助孔,
這樣的配置啊,簡直就美得像是DNA模型一樣,遇到質軟地盤時就必須使用構件來支撐土石,
使用木頭支撐的形式似乎也可以視為一種建築物,使用鋼鐵的拱型支撐也很美,
再來就是革命性的支撐材料,乙型塑膠的開發問世,簡單說就是沒有任何多餘,也沒有任何不足,
我父親經常這麼說,好的隧道看起來好像並不是人類挖掘出來的,而是自古就存在於那裡似的,
我就是想作出那樣的音樂,比較容易懂的要算是莫札特了吧,而且是第二十號到二十七號的鋼琴協奏曲,
沒有多餘,也沒有不足,感覺那並不是莫札特所創作出來的,只是由莫札特從某個地方找出來罷了,
剛接觸鋼琴不久就聽到莫札特,心裡不免會想,只要有這種東西就足夠了吧,大概任何人都會這麼認為,
既然有這種東西存在,還有必要創作新作品嗎,如果有哪個音樂家沒有這樣的絕望就是不知羞恥吧,
因為那是將完美這種概念轉化而成的音樂啊,可是如果大家都因此而打退堂鼓的話,
我們就聽不到德布西、威爾第還有華格納了,你說是吧,
記得是去年吧,法國一位名叫高達的電影導演來到Underground拍攝紀錄片,非常科學的,
歐洲派的人物,他認為自己並不是在製作或表現什麼東西,只不過是將影像加以組合罷了,
加以組合,嗯,非常容易了解喔,我也有同感,爆破孔的配置與支撐構件的造型也都是組合,
既然是組合,應該有接近無限多種可能吧,或許會有與莫札特不同的組合也不一定,
小心翼翼地從單純的組合出發,一點一滴將那組合複雜化,並不是想出什麼好點子或是靈光一現什麼的,
就和我父親以前所做的一樣,考慮地質條件與隧道的長度和大小,
用計算尺算上幾百遍、幾千遍,就像用假設法和消去法來解數學題一樣讓事物越來越明確,
進行這種作業的時候既不會興奮也沒有快感噢,用M16狙擊敵人要比這有趣一萬倍,
這麼做下去,某種時刻就會來到,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瞬間,
就好像有恐龍從平靜無波的湖中冒出來一樣,會有音樂出現,不是做出來或是完成,
是突然之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的東西正巧現身似的,就那麼出現了,
接下來只要機械式地賦予形式即可,超乎尋常的只有那出現的瞬間而已,會令人震顫,
好歹我也是個不錯的士兵,不論用M16也好用AK也好,
以全自動射擊將目標的腦袋如同哈密瓜一樣打爛的時候好像也會有噢,
有種超乎尋常的東西,比那更超乎尋常的東西並不多噢,可是,那出現的一瞬間會令人震顫噢,
或許和作戰有得比吧。」
小田桐邊聽邊點著頭。Wakamatsu所說的事情大概只能了解一半。
可是Wakamatsu並沒有以別人不了解也無所謂,只要自己能說個痛快就好的方式講話。
小田桐聽得出那是經過審慎選擇措辭用話,想要儘可能讓人容易明白的講話。
不會錯,小田桐心想。就是這傢伙彈奏出那種德布西,為那種芭蕾作出節拍複雜至極的音樂的,
並不是因為散發出極有個性的光環,也不是因為這傢伙體內有什麼別人所沒有,類似製作工廠的東西,
只是這傢伙擁有意志,能夠給無形的東西賦予實體的意志,小田桐覺得那意志似乎成了一種眼睛看得見的,
閃閃發光的東西。
就和Wakamatsu所彈奏的德布西的音符化為眼睛看得見的光粒子是一樣的。
「我會在音樂會上演奏新曲目,希望你務必要來聽,為查理‧史特勞斯的《變形》加上節拍,
演奏時間是一個小時,沒有什麼起承轉合,有的是漸強,緻密的、壓倒性的、巨大的漸強(crescendo),
相當,有意思噢,或許吧。」
才說到這哩,沒一會兒Wakamatsu竟然就睡著了。-村上龍/五分後的世界
1.食不下嚥毫無胃口的日子邁入第三天
2.公司飲水機的水好好喝
3.秋天